傩头就是傩坛上傩公和傩婆的木雕头部偶像，由子它们是傩戏演出活动中各面具所代表神灵的头领，黔东北地区的人民群众就把它们统称为“傩头”。

傩头是傩公和傩婆的面具，和其他面具一样用柳木或白杨雕成，所不同的是在演出时其他面具戴在表演者的脸上，而傩头只安放在神台上，所以，它们是一种特殊面具。

傩头虽然是单个的头部偶像，但在黔东北地区，各个民族根据自己的宗教信仰、生活习俗、历史变革和审美情趣，在造型、装束、安放以及祭祀程序、供品种类等等方面，都赋予其浓郁的民族文化特质。本文旨在对这一特质中丰富而厚重的文化因’子进行粗浅的解析，以笔者掌握的黔东北地区的民俗、历史、神话、传说资料为契机探讨傩头这种特殊面具在民族历史文化中的产生和演化过程，以及它对民族祭祀活动尤其是傩活动的影响。

一、傩头的民族祭祀文化特质

傩头和其他面具一样，是作为某位神灵的具体的替代符号留存在傩坛上的，既是傩活动中的祭祀对象，同时也是祭祀工具。一方面，傩头在巫师和信民心目中等同于信仰中的傩公傩婆而受到虔诚的膜拜；另一方面，傩头在形体上是木雕偶像，可以供巫师们收藏、观赏、携带，而且是巫师给外出信民们搭台还愿、冲傩的一种“法器”。一句话，傩头是“神灵”和“器物”合二为一的宗教信仰了便于探讨，笔者在此对黔东北地区傩戏班子坛台上的傩神的存在形式作粗略介绍。

1、供奉傩头的祭祀活动种类

黔东北地区历史上曾是荆楚文化、巴蜀文化和苗巫文化交融影响的地域，这三种文化其实质都有“好祀”的一面。至今，这一带的广大乡村，仍盛行着各种各样名目的祭祀活动，其中傩活动最具民族风格和地域特色。全区有500多个傩戏班子在活动，职员(演员)5 000多人。许多傩戏班子立坛时间久远，根据该坛历代掌坛师的辈分排列，有的班子可上溯到60多代人以前。

笔者认为，凡是供奉傩神(傩头)的娱神娱人活动都是傩活动。如果按这一标准划定范围，黔东北地区的苗、土家、仡佬、侗等民族所进行的傩戏活动可包括如下数种：还愿、冲傩(追大魂)、打洞(求洞)、熬合、颇果。其中，还愿又有还“五谷愿”(祈求五谷丰登)、“平头愿”(平息争讼，由“人头愿”演化而来)、“子嗣愿”(祈赐儿女)、“长寿愿”(求长寿)、“过关愿”(儿童避关煞)、“平安愿”(祈病人康复)等等多种；冲傩又分为冲“急救傩”(为病情严重者抢魂)和“太平傩”(又称“耍傩”)；熬合和颇果是苗族特有的傩活动，只供奉傩婆。

2、“洞”中的傩头

还愿、冲傩、打洞等傩活动都安搭“神台”(又称扎坛)，“神台”主要由“桃源洞”和一张八仙桌组成。“桃源洞”是专门安置傩头的地方，用竹竿、竹片搭架子并用大量的彩色剪纸图案装饰而成。桃源洞和傩头的安置情况形如“母公”(五洞桃源)或“母公”(三洞桃源)，洞中的“公”字和“母”字分别代表傩公傩婆所在的位置。苗族人民在举行“颇果”和“熬合”两项傩祭活动时，不用剪纸图案扎“桃源洞”，而是用树枝、竹片、树皮搭成山洞的形状。傩婆被安放在洞内。傩头无论是被安置在“桃源洞’’内，还是在树枝、树皮搭成的山洞内，其头部以下的部位都是用竹竿来充当。“站傩”用长竹竿(三尺六寸)，“坐傩”用短竹竿(一尺六寸)，四肢由小竹片扎成，外面穿上一套本民族传统样式的服装。

3、傩头的制作和有关传说

傩头和其他面具一样是用柳木或白杨木作制作材料。雕刻者必须是手艺精湛而且妻子儿女聪慧、家庭和顺的工匠。一般地说，傩公的脸型就接雕刻者脸型，但脸色涂成赤红，眼球外凸，植黑须显得威严；傩母的脸型就按雕刻者要求的脸型来塑造，但把脸涂成白色，目秀眉细，显得端庄。傩头雕成之后，尚不算真正的傩神，还要经过当地有名的巫师开光、封赠，然后才能入坛受祭。关于这两尊神的来源，黔东北地区各民族各有不同的解释。土豪族神话《雍尼补所》说白脸眉秀的傩头就是女始祖雍尼，她是妹妹；红脸黑须的傩头是男始祖补所，他是哥哥，兄妹二人繁衍了人类。苗族神话《奶傩巴傩》则说白脸傩头是女始祖奶傩，她是姐姐：红脸傩头是男始祖巴傩’，他是弟弟。苗族神话这样叙述道：奶傩、巴傩的父亲果本得罪了雷公，雷公便发大水来报复，天下人都淹死了，只有奶傩、巴傩姐弟俩躲入一葫芦而幸免于难。在天神的怂恿下，弟弟巴傩提出与姐姐成婚，被姐姐羞辱得面红耳赤。后来，二人相约，分别从两座山头滚石磨，如果两扇石磨重合就成婚。结果两扇石磨从山头滚下，在山脚重合，不得已兄妹成婚，繁衍后代。

4、祭祀功能所体现出来的文化特质

由于傩头是面具之“头”，戴着面具所进行的傩祭傩舞，其实都是围绕傩头丽进行的，娱神娱人是否达到祈福消灾的目的，最后也要通过向傩头叩问才能知晓。

在黔东北各民族的傩坛上，围绕傩头而进行的祭祀以及娱神是人歌舞，明显存在着一种以傩婆为主傩公为辅的具有女权中心特征的意识定式。我们调查到的资料表明，傩母在神坛上是管全盘”的，巫师在替主人家许愿时得向傩婆叩许。在冲傩活动中要请傩婆给病人诊断病情，替病人追回丢失的魂魄；在还“愿”时，要请主家的舅舅打着伞去傩母那里为主家接儿接女；还“长寿愿”时，要在傩母偶像前架“寿元桥’’以求主人延年益寿；在各类傩愿活动中，举行“交牲”、“上熟”仪式，猪作为三牲中最隆重的供品，鱼作为特殊的精美的供品，均供于傩婆像前；在“请仙“送神”仪式中，巫师以卦象判定，傩母最先来到傩堂而最后离去则视为主家宅吉人安，祭祀活动达到目的。

由于傩头所代表的傩神在傩祭傩戏活动中有着送子的作川，有添寿、渡人过关和赎魂等功能，它就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保护神了。那么，他们是什么样的神呢?土家族神话《雍尼补所》和苗族神话《奶傩巴傩》明确地告诉我们，他们是人类的始祖神，是主管人类生育的神灵。

二、傩头的民族历史文化特质

由于傩头是民族宗教的信物和祭祀工具，因而它不仅具有反映该民族一个时期宗教意识和祭祀行为的功能，还具有记录该民族宗教演进历程和祭祀习俗变化情况的功能。换句话说，它不仅是信物和工具，在某种程度上还有“史书”的作用，是形象的民族史诗和古老话。

1、关于傩头产生和演变的断想

傩头产生于何时代，最初形状如何，从什么时候参与傩祭傩舞活动，现已无从考证。在黔东北地区，我们所能见到的最古老的木质面具(包括傩头)产生于清代初期，距今300多年历史，而且数量极少。其原因一是木制品易受潮被蛀，民问的防腐防蛀方法(主要是烟熏和硫磺矿烤)效果不佳；二是被人为的毁坏。 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断言傩头存在于傩坛仅有300多年历史。从理论上讲，由于傩祭活动及其娱神娱人歌舞本身就是围绕傩头进行的，似乎可以判定，傩头的出现不会太晚，至少是与傩祭活动伴生共存的。当然，不能说傩头从产生到现在保持着固定的形态，其材料的选择、面部线条及形体构造都会随社会文明程度的加深而越显精美。也许在傩活动产生早期，人们还没有用木材雕刻傩头，只是取材于自然界的一些现成物件，如石头、木棒，较发达的地方可能烧制陶塑像，这已在考古学成果中得到证明。这些取自自然界的石质、木质信物，其本身也经过了人们的信仰取舍和审美选择，符合人们的价值观念和审美取向，然后才被纳入傩坛代表神灵备受敬奉。这些进入傩坛的自然物，可以算是傩头的早期形态。随着生产工具的改进和人们欣赏水平的提高，傩头造型日益精美，制作材料也丰富多样，草质、布质、竹质、木质、甚至金属。无论是哪一种质地和形态的傩头，都以其各具特色的造型蕴含了当时宗教、历史、民俗、艺术及人们的审美情趣等方面的内容，成为民族历史文化的一种生动载体。

2、以民俗看傩头的“神”性演化

在黔东北地区，傩头留存于祭坛上的情形有两种：一是傩公傩婆并坐于“神台”上，二是只有傩婆一尊神出现。

只供奉傩母的情况，在黔东北地区的苗族人民所举行的祭祀活动中比较多见。松挑苗族举行“颇果”就只供傩婆，设祭时，用树枝、竹片扎成山洞形祭棚，将“果”(女始祖)偶像穿上苗族古装安坐于内。将祭“果’’的猪用木棒三下或七下劈死，用火烧去毛蹄后刮干净并去内脏，猪体被砍成小块，用竹条串起放于火上烧烤。巫师敲着信冬(一种竹制的古老乐器)唱着祭祖神歌，参祭者一边叙述祖先跋山涉水、开疆拓土的艰辛历程，一边享用烤猪肉。据说，住在山洞中的祖先神灵听到信冬声和古歌，就会出来享用祭祀用竹条串肉的意思就是将余下的肉带给住在山洞内的先祖亡灵享用。这一祭祀习俗体现出一种古老的女始祖崇拜意识还愿、打洞、冲傩活动中供奉的傩神是两位，但仍体现出 强烈的女权支配意识，正如前面一节描述的那样，许愿、赎魂； 女、添寿这一系列祭祀目的都要由巫师向傩婆叩求才能实现，“傩爷爷只坐在旁边喝酒”(巫师语)。在《乃傩巴傩》神话里，弟弟傩(傩公)被描绘成一个不知羞、无主见、不懂事的愚者和弱者，始祖乃傩则以一个智者、强者的形象出现，这一意识观念无疑是母系氏族社会女权制的遗迹。

我们大致可以由此得出这样的结论：黔东北地区各民族。 傩活动供奉傩头的习俗，是原始的傩祭傩舞的延续，其源头直接根植于人类的第一个社会形态——母系氏族社会。但那时先祖们崇拜的只有傩婆(女始祖)而没有傩公，直到父权制社会阶段，男性地位上升，男子在生育上的意义被认识到，才出现了男女匹配的夫妻始祖神——傩公傩母。不过，由于女始祖在傩祭中的支配地位早已确立，后人神坛的傩公，就只能处于配角的位置，从而奠定了两个傩头共享祭祀而“凡事由傩婆作主”(巫师语)的格局。

3、傩头安置于“洞”中祭祀和以竹为肢体的史学象征意义

黔东北地区人民把最值得崇敬的民族始祖神——傩神放在人为的“洞”中进行祭祀，这是一个很有文化象征意义的现象。在历史上，各个民族的先祖都经历过穴居时代，人类渐渐由蒙昧进人野蛮时代，眼光开始审视和探索人类自身社会和神的自然界，创作了大量的神话、传说。先民们对自然现象的恐惧，促成了酬祭祖先神灵的原始傩祭活动的出现。远古时期，先民们的生活环境极为恶劣，女子生产一般都在山洞里进行，因为山洞不仅舒适、气温稳定，而且较安全，可避免猛兽的袭击。这一现象很容易在先民们的头脑中形成一种印象：洞穴与人口增长密切相关。每当人们祈求本部落(氏族)人丁兴旺而进行傩祭傩舞时，就会把祖先神安放在认为是舒适、安全的洞穴里进行祭祀，而这时的洞穴不再是自然界的山洞，而是“桃源洞”。这种祭祀模式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在传承过程中又受到巫文化的封闭型氛围的保护，使得我们今天仍能在黔东北这块土地上看到“洞穴祭”这一古老习俗的遗迹。傩头颈部以下的肢体用竹竿、竹片来充当也是一个含义丰富的古老的历史文化现象。苗族神话《奶傩巴傩》形象地反映了苗族先民在江汉平原、洞庭湖水乡生活的情景。一方面，广阔的水域给先民们提供了丰富的水产食物；另一方面，每当大水一来，先民们常有葬身鱼腹之险，所以时刻准备撑船避难。我们如果走近土家族巫师或苗族巫师设立的傩坛，掀开罩在傩头肢体上的民族服饰，就会发现里面用竹竿、竹片支撑着的框架，很像一个人被剔去皮肉之后剩下的骨架。

综上所述，以上提到的现象是傩头这一载体所承载的民族文化因子，黔东北各族人民自古以来就是用这样一些载体来世世代代传承本民族的历史、文学、民俗、哲学、伦理观念和审美取向的。（吴 国 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