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州省荔波县一个叫江风的布依山寨，这里 有一种不同于其它地方的傩戏，再不久前才被人们揭开其神秘的面纱。一种能用布依语和汉语共同表演的傩戏，堪称民间的绝版艺术。

如果你看一眼没有记住它们的模样，那你就闭上眼睛，它们会笑着走进你的心里。

傩戏是一种从原始的傩祭活动中衍生出来的戏剧形式。这种戏剧形式曾经遍布大江南北，汉、苗、布依、侗、瑶、土家族都有自己的表演方式和祭祀方式。但是，人们因自己的文化特质与生活习俗不同，对傩戏的称呼也不同，只是傩戏的作用一般都相差不多。有的称之为傩堂戏、傩神戏、土地戏、师公子戏等等。不管怎样近年来，学术届普遍都称之为傩戏。

而江风寨子的布依傩，布依语称之“敬奔保傍”。意为敬神保三才，三才者，天地人。愿天风调雨顺、愿地六畜兴旺、愿人四季平安。

傩戏是人们进行驱疫除灾、祈福纳祥祭祀时形成的一种歌舞仪式。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如今很多地方的傩戏逐渐从祭祀走向审美，从娱神走向娱人，其剧目日渐增多。其实，原始仪式的傩戏在我国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消失了，但是由于以冲傩还愿为目的的祭祀活动还在一些偏远山区存在，因此一些原始的傩戏得以保存，并发展成一种可以用自己本民族语言进行表演的祭祀艺术，江风的傩戏能以自己的独特的方式传承至今，就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个案。

说它是绝版艺术，是因为这种古老的傩戏一直没有走出大山深处，它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辈又一辈默默地传承下来的，从来没有把它当成艺术成果去展示，也没有把它当成廉价商品去叫卖，它默默地来又默默地消失，只有当人们遇到灾难与不幸时才从记忆深处将它重新打理，让它的神奇力量为人们祈求风调雨顺与老少平安。

因为它只属于这里，只属于这里的布依族人民。

江风山寨距今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这里以何姓居多。听寨子的老人讲他们开傩唱戏是自古流传的，但开傩唱戏的作用主要是为当地人驱鬼敬神、祈福求安、消灾除难。逢年过节时大家也开傩，但主要是以娱乐为主了，没有了神秘庄重的仪式。如果是正式的开傩唱戏，那要进行三天三夜的仪式，傩戏班子的所有人员都要参加。这些人虽然长年劳作于田野之上，但只要一戴上傩戏的面具一穿上傩戏的服装，就立即变成另外一个人了，让你难以捉摸甚至于莫名其妙。

傩戏通常在愿主家的堂屋或院坝演出，为了制造一种森严、肃穆的环境气氛，把观众引入神秘的宗教境界，巫师要精心地布置傩堂神案。神案又叫“香案”或“祖师案”，大多布置在堂屋内，也有布置在院坝里的，视演出的地点而定。如果主家的来客较多，就要重新用晒席、木板、木桩、竹子等搭建高台来表演。神案布置也很讲究，正对堂屋为竹子编扎的彩楼牌坊，牌坊前置一神案桌，桌上供奉着送给各路神仙的红包。红包里各放置三元六角的纸币，意喻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平平安安。通常这些红包在演出结束后，便是戏班的额外收入了。牌坊正面和常屋两边墙上，悬挂着若干彩绘画轴，俗称“画案子”，画案子绘有天上的各路神仙。

这些神仙有的属道教系统，有的属佛教系统，有的属巫教系统，戏班人并不理会他们出自何教何宗，只要能提高自己法事的威力，取得观众的信任，就统统将其请到画案里来，反映了民间宗教信仰的实用主义和多元化特征。

每次演出前，班主都要将傩戏用的一大堆经书轻放于案板上敬供。净手焚纸，燃放鞭炮，祭祀戏班的历代祖师传承下来的这些财富，祈求他们保佑演出顺利，宽恕演出中的失误。演出结束，则要在堂前举行谢师仪式。因此，戏班主总是把经书作为本戏班的传家宝世代相传，他们这一独特的传承方式也为我们今天研究傩戏的历史和流派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布依傩戏的演出形式很有特点。首先他的表演大多是戴面具。不同的角色有不同的面具所体现，较为直观地表现出角色的个性特色。傩戏的面具来源甚古，可以追溯古代先民的纹面，是纹面的再度夸张，既有变形后的神秘感，又添加了对疫鬼的威慑力，又给人以审美感受，增添了娱人的功能。

在傩戏表演中，还要通常穿插着不少巫术表演，如上刀山、下火海，口含铁犁等，这些技艺只有在举办大型的祭祀活动时才做到。一般的祭祀仪式是不会表演的。因为，傩戏班主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只有他掌握这种技艺，就算是得了真传的人要想表演，也得经过戏班主的同意。否则你会被认为是冒犯戏班主了。

在江风的日日夜夜，聆听他们或高亢或浑厚的原汁原味歌喉，你的心灵会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民族民间文化的深奥莫测。我不懂音乐，但我感觉到傩戏的音乐不算复杂，主要是用民间歌曲，包括山歌酒歌的曲调来演唱。其间还掺杂着一点花灯戏的声腔，粗犷雄厚。另外，还有独具民族特色的打击乐，小锣、中锣、大鼓、古钹、牛角、木鱼等等。这些乐器在傩戏表演中的地位十分重要，有“半台锣鼓半台戏”的说法，更是因为它们的结合共鸣，让你感受到了布依傩戏的独特风格。[page]

他们没有统一的剧目，大多都是按照经书上的经文记载去表演。而经书大部分是用你不认识的方块字记载的，就算是偶尔有一些汉字，你也只能用布依语去读它和理解它的背后含义。否则，就象看到了天书一般。

我庆幸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布依族人，而且回家都还能用布依语与乡亲们交流会话。所以我来到江风也有了回家一样的感觉。我与戏班的人们在一起用布依语来解读他们的经书，但经书里有很多他们独创的文字，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读它的意思。《祭神树》的经文这样写到：

一敬美劳丘百宝，二敬美劳保温能。

三敬美劳保江傍，四敬美劳保苗里。

五敬美劳保钱财，六敬美劳保勒奶。

七敬美劳保丘南，八敬美劳保牺怀。

九敬美劳保塘那，十敬美劳保四方。

我用汉语言文化逐一地将它的意思翻释后是这样的，首先要说明的是这里涉及的数字全是布依话来唱的，美劳的美字还要加木字旁。此外还有很多的字，任凭我在键盘上百般寻找也无法找到它们的踪影，只好以汉字来代替了，虽然这样以已经失去了它们的原意，但我真的只能这样了，它们是这样的：

一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里的所有生命，二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里的老老小小。

三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是的家家户户，四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里的春夏秋冬。

五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里的所有钱财，六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里的山山水水。

七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里的一田一地，八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里的水牛黄牛。

九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里的一草一木，十拜古老的神树佑护好这里的四面八方。

从《祭神树》的十敬经文中，我发觉这恰  恰符合布依族先民视万物有神灵的心理习俗。[page]

这里的傩戏也分文官武官和跑龙套的滑稽人物，做仪式(他们称做法事)时，有其严格的程序，而用布依语演唱、表述仪式的情节，始终是他们最为独特的事情，班主手捧那些发出阵阵霉味的经文高声念诵，让你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他们的文字看似平常，却让你读不出来。原来他们的文字是由布依族先生祖辈传承，一代又一代地口授心传而来的。这些文字是古代布依先生的自创字，系表意的方块字，只能用布依语读音、只有布依人能够识读的一种文字，在音、形、义上自成系统，只流传使用在布依族地区。最近，我听说随着这些古籍发现和整理，它们得到了国家文化部门的重视，晋升为“国宝”了。布依族文字第一次被国家公布确认，成为有自己文字的18个少数民族之一。

这些布依古文字与汉字，应该是同源异流，它们的分离是渐变的过程，是经过千百年来布依族人自创字的渐渐积累，又被历代布依先生熟识掌握，后来就完全脱离了汉字的发展轨迹，形成今天布依族独特的文字。

而在这些独特文字的背后，他们自制的面具素雅简练、朴实无华、刀锋粗犷、神形兼备、气宇飞扬，一看就让人浮想联翩。

脸谱是傩戏最重要的道具，所以这也是他们最为珍贵的财产，班主告诉我以前先人给他们留下来的脸谱有三十多面，在文革期间被当成封建迷信给烧了，现在保存的这几面是他埋到地下才得到保全的。

现在制作面具的材料越来越少，只有本地生长的杨柳木和山柏杨树才能制作。因为，杨柳木和山白杨木质轻而不易开裂，容易下刀。柳木在民间又是辟邪之物，民间艺人用它制作面具，显然含有一定的宗教意识。与其它面具相比较，布依傩戏的面具的制作工艺比较复杂，艺术上比较精细。雕刻时一般有范本参照，手艺高超的艺人能毫不走样地将其摹刻出来；也有一些艺人不拘泥于范本，能任意驰骋想象，自由地即兴发挥，因此，即便是同一角色，不同傩坛的面具在造型上往往各呈异彩。这种同中有异的现象，对研究傩戏面具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价值。

布依傩戏面具重视色彩的调配，着色分淡彩和重彩两类。淡彩先在面具上涂一层赭石或土黄为底色，然后用桐油均匀地刷上几遍，只是在眼睛、眉毛等部位用黑色渲染勾勒，重彩用红、蓝、绿、黄、黑、赭等各色油漆在面具上勾画涂抹，总的说来，傩戏面具的色彩浑厚、凝重、大方、和谐，注意整体效果。有的面具经过岁月的长期侵蚀，油彩已经剥落，显得古色斑斓，酷似陶器或青铜器，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和美感。脸谱的好坏影响到戏班祈求仪式的结果，一般不能马马虎虎。角色的刚直、庄重、勇猛、狡诈、阴险、善良、清秀等的个性既依靠雕刻技艺来表现，又与扮演者的感悟相关联，这些脸谱一出台，人们就会一眼看出他的好恶美丑，这叫知性看术，这也可能是乡间艺术最简单最得意的表达方式了。

经过漫长的历史发展，布依傩戏依然不改自己的传播方式，固守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遗训。初始时期那种宗教色彩依旧浓郁，“娱神”为主“娱人”为辅的宗法不变。然而如何既保持特色，又能使大众所接纳，更好地融入当代社会经济生活，却仍然需要不倦的探索和实践。